一个经常消失的没出息写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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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       “先前一位恩公救了我的命,这是那位恩公留给我的,县主人美心善,还给我好不好?”白娍强忍着怒意,挤出一副小妹妹讨好似的恳求模样,话出口,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   “恩公?呵,你修了几世的福哪里碰上的皇亲哪?”富阳县主显然不相信她的鬼话,“竖子!给我打!”她将玉佩往自己袖子里一塞,堂而皇之地进了厅堂,任凭丫鬟将一桌人赶走,落了座。

       白娍快绷不住了,在心里啐了一口,右手悄然放在腰侧,她的腰上缠着一把软剑——名剑承影。如果她不出手,没人会知道腰带下面藏着一把剑。富阳县主的蛮仆围上来,各个凶神恶煞。他们平日里被高人一等的人欺侮,如今有机会欺负更弱势的,兴奋得神经都在颤抖。这种人实则是最可怕的,被欺压久了,长时间淫浸在暴虐和屈辱中间,那些黑暗的东西就像长了毛,深深地扎根在心里,一旦寻到豁口,便肆无忌惮地闯出来,将他们最害怕的人的秉性模仿地淋漓尽致。

       白娍不是不学无术,七岁那年被领上山,拜入掌门门下做了关门弟子,缙云山上生活了七年,就算学艺不精也不会连几个蛮仆都对付不了。可是县主是朝廷钦封的,如果这时候去驳她就是陷师门于不义,想到这里放在腰间的手便放了下来。同时身上挨了一脚,整个人扑倒在地上。又是几脚横七竖八地踹上来,白娍胸中一痛,吐出一口血来。她决定闷声不吭,将身子蜷缩起来,尽量护住头。

       看热闹的百姓也不是都没良心,有江湖客欲出手相助,却被同伴拦下来,碍于朝廷和江湖的鸿沟,只好缩回去。有个老太太,佝偻着背,已经是耄耋之年了,见不得这样的场面,开始抹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王二这会儿已经认出了白娍,心中一动。他堆起笑脸跑去县主那求情,说了句:“县主大人,草民认得这小姑娘,是清平门的人,挺乖巧的孩子,不会是偷东西的贼。县主大量,就别跟小孩子计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清平门?”

       “县主,这清平门是江湖名门大派。”王二是想暗示她,江湖最好不要沾惹,更别说是江湖的名门,放在朝野就是个名门世家,这小姑娘是个懂事的,忍气吞声不是没本事,而是不想给师门惹事。

       可惜这县主只听懂了前半个意思,不过这也足够了。她抬手,示意停手。

       人渐渐散去,白娍全身酸痛,要是真的乡野小丫头,这会估计早就挨不住昏过去了。她扶着墙强撑着爬起来,小腿骨被踢得红肿,走两步一阵锐痛袭来,额发下瞬间挂下冷汗来。这会日头已经毒辣,她眯了眯眼,反手挡住眼前的一片刺目。玉佩好说歹说是拿不回来了,难道要半夜三更去盗回来么?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太重要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富阳县主实在仗势欺人,不是个东西,可恨如今束手无策,这笔账,白娍暗自记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她腿痛得厉害,只好跌坐在地上,靠在墙角喘气,此刻也顾不得整洁与否了,沾了一身的灰和脚印子。

       白娍整个人突然被笼在一个身影中,她仰起头来,看清了来人,心中泛出一波一波的酸楚,酸到喉咙里,酸到鼻腔里,酸到眼睛里,她吸了吸鼻子,终于委屈地掉出眼泪来,哽咽道:“大师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也不知道万方怎么找来的,他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,白娍开始不停地抽泣。小时候,她偷跑出去玩耍,被几个小痞子堵在巷子里抢钱袋,弄得狼狈不堪的时候,是她的小兄长带了人找到了她,那个时候也像这般哭,再坚强都止不住抽泣。白娍突然十分想家,想念她的父亲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旋转,想念她的母亲对她疾言厉色后软下心来温柔地拥抱,想念她的兄长拉着她去爬围墙,想念和子栖一起念书折腾教书先生……这一刻怎么会那么想家呢?

       大师兄万方轻声道:“告诉大师兄,谁欺负你了?”

       白娍咬了咬唇,再摇摇头,也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万方瞅了一眼停在边上的马车,眼神一暗,心中有了数,徒然死死扣紧了青龙剑,剑上的穗子随之一震。这孩子,懂事得令人心疼。他复又叹了口气,转过身去,在白娍面前蹲下来,“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头一次白娍惹了事万方没有责备,他只是背着他的小师妹慢慢地走回去,尽量挑树荫和廊荫走。白娍难得安静,乖巧地趴在大师兄背上,也不哭了,喃喃道:“大师兄,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呀,唉,阿笙都和我说了,衍之和靖松不会有事的,就算有事,你个小丫头跑出去能帮什么忙呢?临安会临近尾声了,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客栈里休息,不许再乱跑了。”万方见白娍闷声,于是将她轻轻颠了一颠,“臭丫头,听见没?”

       “听见了。”白娍嘟囔道,她想了想又说,“王二帮了我,就是阿笙上场那天中午客栈里爱凑热闹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,知道了,师兄改天替你去谢谢人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大师兄,我想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万方顿了一下:“再忍忍我们就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另一处,衍之盯着手中的一张薄纸,呆若木鸡。

       “公子。”宫靖松推搡他才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   只见衍之埋下头,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,接着他猛然攥紧了手中的纸,纸团被捏碎了,碎屑飘落下去。和碎屑一同落在地上的,还有几滴温热的液体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一直以为……一直以为……他也死了……”,衍之就像一片坠落的秋叶,压抑着呜咽声簌簌地抖,“他把印给我……叫我去荣山,那么多人为我死了……我以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宫靖松上一次看见衍之这副模样还是十二年前。

       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,他们误打误撞钻入了荣山脚下的一个山穴,勉强暂时躲掉了追杀,两个少年,沾了半身的血,披了满头满肩的白雪,双手露在外面冻得发紫。山穴外面是肆虐的雪,狂野的风,幽森的林子里混着血腥,还穿梭着一群杀人如麻的恶鬼。山穴里面,一只冬眠的困兽闻见血腥味睁开眼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他们都已经三天三夜地奔逃,精疲力竭,所有的清醒都压在了一根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经上。

       那只畜生慢慢靠近,在宫靖松的身后悄无声息地伺机而动,凑近一点,再凑近一点……宫靖松感觉颈后被喷到一股湿热的气体,一个哆嗦。

       那年衍之才五岁,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龄,却是走到哪里都背着一把昆吾剑。师父下山,救了他们两条命,后来师父说,他到时,昆吾剑就插在那畜生的喉管上,他们两个孩子,弄了一身的伤,昏迷了两天两夜。醒来后,衍之就闷在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,小小的一团,师父他老人家都说心疼。

       那年是永煦五十年。

       此前,究竟……发生了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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