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经常消失的没出息写手

第十二章

得得马蹄声溅得道上尘土飞扬,墨黑斗篷在呼啸的风中狂舞,衣袂翩飞,马鞭如电。马上之人五官端正,眉间紧肃,相貌平平,却目若朗星。就如他昨夜停宿客栈的掌柜见了他,心里直道这双眼睛配这副面容委实可惜。


磅礴的垂影山脉横在两国之间,如卧龙,如睡狮,盘亘于苍穹之下。越过垂影即是豫国的玉龙关,那里有着等待着的乾天骑。乾天骑不知道他们所等之人此刻正驰骋在这浩然山岳之外,而迎接他的从来都不只有他们乾天骑。


以雄山为屏障,以两国的边关为国门,苍苍垂影人踪难觅。


沟壑间的小道上,衍之的乌龙宝马隐隐有些不安,此马极有灵性,到一处浅滩边,是再也不肯往前。衍之干脆下马。他从容地往水边走去,右手已然搭在了腰间的昆吾剑上。平静的水面映着十几个黑衣鬼魅飞掠而来,人手一把利剑齐齐对向那位弯着腰的男子。


衍之讽刺地轻扬嘴角,修长的手指半探入水中,原本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几乎离他仅剩两尺,瞬间由近及远的两批黑衣者猛然摔向地面。衍之嫌恶地用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块布片擦了擦昆吾剑身,刷的一声宝剑入鞘。他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如出一辙的锐剑,心中一阵恶寒,之后便像一条弱水呈在眼前,什么都沉了下去,只余下垂影山脉千万年如一的无尽沉寂。


远些的几个黑衣人瞬间毙命,没了声响,脸上表情还停留在刺杀时的那一秒,皆是眉心一个可怖的血窟窿,还在往外汩汩溢着鲜艳的温热液体。


那几个近处的则是喉间一条细窄血缝,颈动脉裂了,血喷涌而出,喉管也裂了,他们徒劳地双手死死捂住喉咙,惊恐万分地粗重喘息,窒息感如同豺狼虎豹扑面而来,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生命从身体的飞速流逝。手上,身上,地上,全是黏腻热乎的血。


水边皆是小巧而圆润的卵石,或橙黄,或素白,好些半露半没浸润在浅浅的小溪流里,纷纷晕染上血色,竟诡异得有些妖艳。


衍之一跃而起,行至马前,伸出不染一丝血迹的手抚了抚乌龙的鬃毛。乌龙似是接到了命令一般,窜入林间,隐身匿迹而去。他的来路上,一男子带着几个人策马而来。


“公子没事吧,属下来迟。”男子看见一地狼藉,担心道。

“靖松,其余人呢?”衍之见只有几人赶到,问向男子。

“被缠住了。”宫靖松抬头与苏熠言对视,目光确定无疑继续道:“看清楚了,又是艮山骑。”

“呵,这么一批人马悄无声息地跨过国界几次三番下杀手,皇叔可真是有本事。”除了苦涩和嘲讽,衍之已经不知该对他那皇叔怀着怎样的感情了。


那赶来的几人正是雷震骑兵。


“公子,我们走吧。您的马呢?”

“还不是走的时候。”衍之警惕地盯着一个方向,很明显,他们要来了。

 


多半是这山太过寂寞,有了十几条生命在之后的岁月里长久陪伴还嫌不够。


说话时间,又一波黑衣刺客从林中飞出,刺向衍之后背空门,此次来者数量翻倍,皆以面巾蒙面。宫靖松并几名雷震骑士越过衍之迎上来者,金属的碰撞之声参差而尖锐。衍之的昆吾剑再次出鞘,与刺客缠斗在一处。明显这次的袭者武功路数较前一批更狠辣难缠,虽衍之和宫靖松功力高深莫测,奈何只有雷震骑来的区区几人,人人皆一对多地打斗,应接不暇。数十个回合下来,两方不相上下。刺杀者愈加多,雷震骑有些力不从心,渐渐落了下势。


千钧一发之时,其余的雷震骑士们匆匆赶到,铺天盖地的打杀声使他们即刻提起剑加入阵列。


“看来,我这条命还有点价值。”衍之自嘲道。

宫靖松一听无奈道:“这时候了,还开玩笑。”

“躲开!”衍之猛地推开宫靖松,迎上了宫靖松身后的铁剑。


蝉声不解意,嗞然忽兴起。 


噗嗤!

一柄长剑从衍之左肩锁骨下冒出头来,复又利落地抽回去,冷铁生疼生疼地磨过骨头,他手中的昆吾都抖了一抖。之后所有的痛都淹没在刀枪剑影中。

一身黑衣,红了半边。


“公子,使不得。”宫靖松就怕衍之再动用封天之境,经上次一事后,经脉受损,封天之境若是在近期重启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相信这么一说衍之心中有数,不会乱来的。

 


苏熠言,艮山骑吃不下你,那再加兑泽骑呢?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皇帝这回把你拎到明面上来,有本事别回国。你不是喜欢靖安么,那就把命留在靖安吧。


睿亲王府世子苏灼,慢条斯理地剥着莲子,把苦涩的莲心取出来,将两瓣莲子递给身边的虹姬,顺手宠溺地掐了她一把腰,虹姬就着他的手吞了莲子,顺势舔了舔指尖,嬉笑地钻入他的怀中。

 

 

浅滩边已一片死寂,乌云遮月,不见一地残红,迟迟散不去的浓郁腥味衬得四围静得愈发可怖。


乌龙亮黑的鬃毛使得它身上的血迹不那么触目惊心。雨滴砸下来,闷闷沉沉的,不多久地上也湿透了,马蹄踏在上面,溅得腿上点点泥浆。宫靖松和几名手下的坐骑跟着乌龙,悉悉索索地行进着。


祸不单行,树林挡不住风雨了,老天发了狂,雨水瓢泼而下,好在树林挡住了一部分,剩下的也不是柔和的,卷着风毫不留情地扑上这小队人马。


方才的激烈如荼,完全不亚于一次小交锋。本来衍之带在身边的雷震骑人数也不多,如今更是棋逢对手。

 


当他们寻到一处山洞休憩时,早已全身湿透。雨水冲淋之后,衍之血染整条臂膀,仍旧面不改色,几个雷震骑亲卫皆是暗自钦佩。


众人在洞中拾了些干的树枝落叶生起了火,脱下外衫只剩一件中衣烘烤,纷纷检查起伤势来。


别别叭叭的声响搅动着长长的火舌,山洞添了不少生气。


衍之已然换了一副面孔,先前的易容沾了雨水,他索性洗了个干净,露出原本的面貌来。他瞳色浅淡,一双眼眸像极了豫国已故的皇后,鼻梁高挺,潇洒俊逸,颜面如玉,眉间自生威严。


他是苏熠言啊 ,踏着一地的尸骨,从鬼门关一次次逃出来的苏熠言。


磨砺十二载,满心向长安。


豫国太子,苏熠言。


此刻苏熠言靠着石壁垂眼望着火堆,浓密的睫毛疲惫地覆着扭动的红焰。他的双唇失了血色,看着更加单薄。

 


十二年前有坊间传言,豫国小皇子早慧,三岁能将五经背诵如流,五岁时所作《褐石卷芳轴》得当世丹青大家余疆的称赞。


曾经的这么一个人物,如今理当养尊处优地坐在皇宫里接受侍奉,而今却是在异国他乡的边境躲雨生火。


他湿漉漉的长发早已不成发髻,披散在背上,也无干布擦拭。雨水从额上挂下,顺着脸的轮廓,脖颈的线条,淌进交领。他从衣摆撕了片角,挤干了,去擦拭伤口。伤口浸了水,泡得白肿,外翻着,触目惊心。


“一剑贯穿。”宫靖松去帮他擦肩后的伤口,自责道:“对不起,是属下大意了。”

“与你无关。”苏熠言扶额,似乎有些晕眩。


他倚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,轻易睡了过去,竟是这几日最舒服的一次觉。梦中没有他的父皇母后,也没有他的师父,更没有前一刻抱着他叫言儿后一刻要杀他的叔父。


他所梦所想,居然是刚入缙云的那一天。


©
在下生光 /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