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今天，2018.1.25，苏城下了第一场雪，今年，空气里没有一点要下雪的味道。

不得不往事重提。

12岁的时候，我近视，配了眼镜。一个叔叔在我们家说了句很正常的话，见了我跟父亲说，你女儿戴眼镜啦，多少度？而恰恰戳痛了我的敏感神经，我作了一回，板着脸离开了饭桌，父亲今天跟我说这件事，怪我让他下不来台，我一点没有记忆。

就事论事，当年太任性，不懂得体量，不懂得周全，不懂得礼貌，当年的我，犯了错误，我只沉浸在自己的愠怒和伤心里。

但我记得这是我这么多年里仅有的一次当众耍脾气，为什么这么正常的一句话我会翻脸，因为我当时忍不住了，不想忍了，想告诉所有人，不要戳我的痛处，只是幼稚地选择了一个很糟糕的方式。

长大后觉得近视而已，多正常的事，不是什么痛处，说得多滑稽，谁不近视？

可别忘了，近视是一种病，药石无医的，不可逆的。

十年前，一个班级五十个人左右，几乎没有小朋友近视，而谁戴着眼镜，说明他和别人不一样，同学会议论，老师会在班上指名道姓地说出这个“不一样”。生活圈子就这么小，这点“不一样”对于一个本就特别敏感的我来说那是天大的不开心。

而父母对我的影响，更是打击。当年的他们是完全不考虑那个年龄的孩子的心理特征的，现在也是。如果在一个心理敏感的孩子面前，同他重复着“你要瞎了”“你这么近都看不见？”“我都看得清你看不清？”这种类似的话，孩子当时嘴上不说受伤，心里怎么哭都不一定呢。

我的敏感是家庭环境和经历造成的，和近视一样不可逆转，需要被考虑进我的一切行为原因里，甚至直到今天，造成它的人，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。单方面来说，他们始终亏欠我。正因为他们没有考虑进去，才会直到今天，父亲还在说搞不明白那件事我怎么会那么反应，真的搞不懂。

您当然搞不懂。

再是，你指望一个小学生怎么识大体？你指望他知道面子这种东西吗？他不懂的，如果你不去教育他，那个年纪他不会知道的。他好好坐完一个饭局，是他懂事，一次次下来，变成他应该，而他不能完成一个饭局，是情理，偶然一次，是他失态。

在少年时期，儿童犯了错误应该及时纠正，这个及时还不能说是当场，是事后，必须进行恰当的教育。而他的小错误，应该被原谅，这样在他经过教育之后，才敢继续走。

我的父亲，对此耿耿于怀十年。而这十年里，约莫3650天，他没有选择对我的那次失态进行教育，而在十年之后，将这个案例作为旧事来教育我以及和我当年差不多大的弟弟，持续了半个小时。

我今天是真的很想哭，当时忍着，所以凌晨两点了，选择把这个写下来。

当年我错了，应该怎么处理呢。我觉得应该是，在饭局之后，客人走了，父亲要来我的房间，他得问我为什么耍脾气，必须跟我说我不应该这样，为什么不能这样，以及最关键的部分——遇到这种令我情绪起伏大的情况我应该怎么做。太重要了，如果当年有这么一段对话，可能在对待类似问题上，会有很大变化。

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责怪，晚了十年对我教育，说我幼稚，没有进入过社会，所以太天真。

我恍然发现，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好好和我长久相处了。十年里，我全都在住校，就是假期，他也不在我的身边，早出晚归的相处，断断续续的接触，他来不及观察我。他完全没有见过我现在的真性情，他从没知道我长大后是怎么面对环境的，顺意的，不顺的。他不知道我怎么和别人相处，我是乱讲话的呢，还是习惯听别人讲话的呢？他印象中的我，还停留在那个他还没来得及促膝长谈的小孩子。

而我真的不一样了，所以我回顾少年时代，我完全能理解他当时的尴尬的心情，我完全赞同“这孩子怎么耍脾气”这个结论。

在别人口误的时候，我学会了不说话，这是应该的。在别人给台阶的时候，我学会了感谢，这也是应该的。甚至会给别人台阶，这是我学会的。

十年里，在交际过程中我学会了观察，我能意识到别人这么说这么做是不对的，放到自己身上，我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该说已经能把握得不错了。只是我确实还没有进入社会，我的圈子太狭隘，我的这些“学会”还只是初级阶段，不值一提。那么，往后的十年，二十年，这些时间，都是我的课堂，会有更高级的进步。

而我的父亲，我没有再给您带来任何尴尬的场面了，我没有再使您难堪，因为我已经成年了。你看，我反对您的教育方式，但我不会当场否定您，跟您顶撞，因为我知道您的脾气，知道您的想法和性格，知道我如果陈述我的看法，一旦和您相悖，您会火上浇油。这就是你。

11岁的弟弟开口说“爸爸，你别说姐姐了，姐姐要哭了。”

可父亲您说“这有什么好哭的，姐姐不会哭的。”

我假装被逗笑了，其实我特别特别难过，我在车子后座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，不叫弟弟看见。

我弟弟果然说“姐姐真的没哭，她还笑了。”

你看，我的父亲，你从来不知道我的脆弱，而且，我比你心中的女儿更会沉默。

我掉眼泪，是因为我好失望。

在我对你的了解，如果你们当时发现了我的眼泪，只会是又一场“我搞不懂她有什么好哭的。”

我早就不会因为近视有什么想法了，除了我自己感慨我要瞎了。

 1月25日 2：30 生光